儿郎论道
周会至,轮老妖说古。老妖者,社中异人也,每开讲,辄有后悸缠身。忆昔 某次,其言毕,阖社中人竟三日趑趄于溷藩之外,莫敢轻入。彼时所道者何?乃 玄论一种微虫,渺若尘埃,或可自沟渎幽穴潜行而上,伺隙钻入人之后窍,寄焉。 此虫孳息甚速,中者腹膨然若怀妊,需啖食无度。终,虫随秽物复坠沟渎,周而 复始,觅新主而祸之。闻者股栗,视厕如畏途。
幸哉!今番老妖所报题目,赫然《好男儿志在四方》。座下初闻,皆拊掌曰: “善!此必慷慨激昂,励人心志者也。” 然老妖甫启唇,众人便知非是。其目灼 灼,似笑非笑。
“志在四方?” 老妖捋其疏须,声若裂帛,“何谓四方?诸君且听某道来——”
“其一,酒方!” 其声陡扬,“朋自八方来,不亦乐乎?觥筹交错,玉山将颓, 此乃丈夫气概!量如江海,杯到即干,方显好男本色!醉里乾坤大,壶中日月长, 资源滚滚,尽在琥珀琼浆之中矣!”
语未歇,复言:“其二,饭方!” 其腹微腆,若自鸣焉,“当此消费之世,食 乃天字第一号!今朝有肉今朝啖,莫待无肉空折箸!家中庖厨,尤为重镇。掌勺 爨事,调和鼎鼐,非仅为裹腹,实乃堵悠悠众口之良策,安内攘外之基石!饭桌 稳,则天下定。”
稍顿,其容忽转肃穆:“其三,暖方!” 指叩几案,笃笃作响,“世人懵懂, 多昧于至理:暖之一字,实乃无上妙法!暖即人心,暖即黄金!内则嘘寒问暖于 妻孥,外则春风化雨于同侪。暖到家门,暖透顶心,则价值自生,如泉喷涌,滚 滚而来,取之不竭!此方之重,重于千钧!”
末了,其音转诡,几近耳语:“其四,大乖乖乖方!” 连呼三“乖”,闻者颈 后生凉,“今之世道,公司需驯顺之工蚁,国度需温良之税民,家宅之内,更需 俯首帖耳之‘好’男儿!为夫为父?噫!实则听命之仆耳!乖则风平浪静,乖则青 云有路。君不见天竺经理遍寰宇?盖因‘乖’也!君不闻秘书之职乃青云梯?多少 显宦由此登极?亦惟‘乖’一字耳!此乃不二法门,颠扑不破!”
言至此,老妖抚掌大笑,声震屋瓦:“哈哈!四方俱全——酒囊、饭袋、暖 男、乖乖!四宝加身,天下通行!诚如市廛俚语所云:‘谁用谁知其妙哉!’”
满座寂然。烛影摇红,映得诸人脸孔明灭不定。腹中若有微虫蠕动,股间似 觉阴风习习。那“志在四方”宏论,犹自绕梁,却似化作了无形绳索,缚人手足, 更缠人心魄。
俄顷,老妖忽敛笑容,幽幽一叹,若鬼魅低吟:“噫……真耶?幻耶?若果 如其然……” 其目扫视众人,空洞如井,“世上……尚有‘男人’乎?”
语毕,唯闻烛芯“噼啪”一爆。众人面面相觑,喉结滚动,欲言又止。窗外夜 色如墨,沉沉压下,恍若那四方之网,已悄然罩落。只觉臀下椅凳,亦隐隐透出 沟渎阴寒之气矣。
异史氏曰: 酒方浇块垒,饭方实皮囊。 暖方笼络术,乖方作茧忙。 四方 罗网自诩志,蚀骨微虫腹中藏。 男儿意气今何在?俯首争夸“乖乖”香! 老妖一 语惊梦破,满座股栗问苍茫: 此身是我是虫耶?沟渎幽幽通何方?

以断句为刃,凿开时间的壁,偷一束光,映出人心的虫洞与宇宙的胎音。故事是栽种的遗忘了品种的玫瑰,短诗是降服了咆哮的哑巴闪电。僑域牧养文字,亦被文字所牧养。我们一同在空白处狩猎,你读到的,是猎物,也是共谋的齿痕.
僑域


